玉琳國師傳
《第十五章–佛法才是最好的法律》
更深夜靜的時候,玉琳被幽禁著的這間囚房,沉寂無聲。
他上午被捕以後,直到這時候還沒有吃東西,肚子餓得很,然而,這是沒有辦法的事。
上午沒有人送東西來給他吃,晚上劉縣太爺派人送晚飯來,又過了出家人過午不食的時間。
月光如銀似的照進囚房裡來,風清、人靜,玉琳好像坐在禪堂裡一樣,他把人間看得恬淡到極點。
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,肚子越發餓起來,他微微的感到困倦,他覺得餓罪比死罪難受一些。
他想起那個被殺害的丫鬟,他默默的念著佛號與佛經,為這位不幸的死者祝福,祝福這位可憐無辜的冤魂早登佛國。
玉琳的心中有數,殺死小丫鬟的兇手究竟是誰,然而他為了不願惱害眾生,所以他很樂意的代受這無辜的罪名!
坐囚牢的人都說失去自由的人才知道自由的可貴,然而,在玉琳,他被拘禁在這囚房中,除了覺得肚餓以外,他沒有感到別的不自由。他的身體雖然被束縛了,但他的心是感到非常自由的。
玉琳對於這世情冷暖虛幻不實的人間,絲亳沒有留戀的念頭,要有,那就是他捨不得他唯一依歸的佛教,他發願來生做一個能幹的出家人,不要像今生有這許多的業障和磨難,以便能讓他振興佛教,廣度眾生。
這一晚就這樣的過去,第二天一早,翠紅就又趕來了,她這次帶來很多吃的和用的東西,她見到玉琳的時候,已不像昨日那樣的傷心,她把東西放好後說:
『師父!太使你受委屈了,小姐知道你招供以後,哭得真是死去活來,她說她對不起你,她已經著人星夜的進京,請老相爺回來救你,請你再不要冤屈自己,千萬不可隨便的招認。這裡是早點。是小姐親自為你做的。』
『你們真是想得天真,這裡離京城有多遠的路?我這個殺人犯還能容得這麼久嗎?而且,我已招認了,就算王相爺回來,王相爺敢藐視王法嗎?』玉琳說著的時候,還微微的笑著。他沒有看醒群為他做的什麼早點。
『我不懂你為什麼要冤枉自己,為什麼要承認自己是個殺人犯,誣衊自己是個謀財害命的人?』
『冤枉自己,誣衊自己,這並沒有多大關係,這世間上有數不清的人被人冤枉,被人誣衊,那才真是冤枉哩!』
『我曉得兇手不是你,是我們相府裡的…………』
『翠紅!少說,你又在冤枉別人,誣衊別人了!』
『你怎麼有這樣古怪的見解和性情,你沒有了解小姐和我們對你的心。小姐說,她寧願替你受刑,也不願讓你招受無辜。』
『殺人償命,一人犯罪一人當。你回去告訴醒群,世間上的事情太多。請她不要再鬧出更多的是非和笑話來。』玉琳好像生氣的說。
『你不要這麼固執,我願我的生命犧牲,必要的時候我也要說出兇手是……』
『翠紅!請你住口,這不是兒戲。我殺人是有殺人的證據,別人殺人沒有殺人的證據,那時你冤枉別人,誣衊別人,白白送命又何苦呢?』
『唉!…………』翠紅的眼淚又像珍珠似的滾下來。
『翠紅!不要傷心,因緣和業力主宰一切,我們無庸為此悲哀,要緊的是我們再不要去作惡造業。』
『你這樣的犧牲,太崇高偉大了!』翠紅揩了一下眼淚,非常的感動。
『不要那麼說,這是修學菩薩道的人應該如此的。』
『請你吃了早點再說吧!』翠紅把裝早點的盒子打開來。
『你沒有來的時候,他們已經送來給我吃過,飯碗在那邊還沒有收去。』玉琳用手指著一個空飯碗。
『他們做的沒有這個好吃,你再吃一點!』
『飽了!吃不下!』
『那你就留著慢慢吃吧!』
『不!翠紅!我到千華庵以後,有沒有命令你為我做過事?』玉琳問。
『沒有!』翠紅懷疑的望著玉琳。
『那麼,我現在請你把這些吃的東西拿去那邊的囚牢中分給他們吃。』
『這是小姐親自做的。』翠紅現出疑難的樣子。
『他們都是和我一樣的人,你不要生分別心,趕快送去,他們是會感到饑餓的。』
玉琳誠懇的曉以大義,翠紅終於很感動的把所有帶來吃的東西分散給滿牢的囚犯。
等到翠紅分完回來的時候,劉縣官命人送來一張通知單,通知今天下午再開庭審問玉琳,希望千華庵中派人出席觀庭。
翠紅沒有敢再多耽擱,很快的告別玉琳,回到千華庵中把下午又要開庭審問的事告訴醒群,告訴庵中一切的人。醒群聽了以後,她稍為考慮了一下,她就預備下午親自去縣衙,她要告訴縣官不可以玉琳招認為準,應該要再多訪查,另捕兇手。她覺到如果不是這樣,無論如何也對師父玉琳不起。
醒群要親自去縣衙的事,給吳師爺知道了。吳師爺聽說玉琳招認殺人的事後,滿心歡喜。他即刻要求醒群不要有勞千金玉體,他願意代醒群去一趟縣衙。
醒群見到吳師爺願代她去,心中也著實高興,她覺到吳師爺畢竟是一個肯幫忙別人的人,她就把自己的意思吩咐吳師爺,吳師爺的口頭上都一一的應承。
宜興縣衙門的法堂上,坐著像包文正的劉縣官,還有吳師爺和幾個書寫的記錄以及吆五喝六的皂役,玉琳則態度很自若的站在堂下,既不歡喜,又不恐懼。
『玉琳和尚!昨天你所招供的都是事實嗎?』劉縣官拍過驚堂以後問。
『是的,完全是事實!』玉琳看見吳師爺也在座。
『你為什麼要殺死她?』
『昨天都已說過了。』
『殺死人要抵命的,你不怕死嗎?』
『不是怕死的問題,是因果報應的問題。』
『你有什麼遺囑沒有?』劉縣官說的時候,也深長的嘆一口氣。他也很感到奇怪,一個如此年輕莊重的和尚,既然懂得道理,為什麼要犯此大罪,而且又不怕死。
玉琳稍為猶豫一下說道:
『我對一切人都沒有話要講,唯有幾句遺囑想叮嚀你。』
『你有遺囑叮嚀本縣?』劉縣官給玉琳說得如墮五里霧中。
『是的,我有遺囑叮嚀縣太爺。』玉琳朝劉縣官及吳師爺又望了一眼:『假若我執刑以後,我望你縣太爺不要把這案子公告,即使公告的話,也請你不要涉及「和尚」的這個名詞。』
『你意思是在告示上只寫你的名字,不要寫你是個和尚?』
『是的,因為這是我個人的罪業,「和尚」是我們清淨高尚的僧眾稱呼,我不願讓人知道「和尚殺人」的這句話,這樣我將對不起佛教,同時,若是如此,讓人民對「和尚」生起輕慢的心,他們會獲無量的罪業。』
『你的心地很好,本縣決定依照你的意思去做。』劉縣官就沒有想到有如此良心的人,決不會殺人。
『你還有什麼要說嗎?』
『沒有!』玉琳再不多說。
劉縣官叫人把玉琳說的話記起來給他去捺個指印。
『師爺!』劉縣官掉頭對吳師爺道:『貴相府中雖然是一名丫鬟被害,但現在已判這位兇手抵命,師爺的尊見如何?』
『這是罪有應得,罪有應得!』吳師爺連連的點頭,一臉的奸相!
吳師爺的這幾句話聽進玉琳的耳裡,一陣傷心,幾乎要流下眼淚來。他又朝吳師爺看看,吳師爺裝不知道。
『老相爺不在府中,本縣如此判決,相爺回來不會有什麼異議吧?』劉縣官位小官卑,還有點不放心。
『不會!不會!』吳師爺答。
『那麼,相爺的千金為什麼要為玉琳否認他是兇手呢?』
『因為她已出家,不忍見同門的人受害,這完全由於兒女情長,我們不能因情廢法。』
『好!就如此辦,退堂!』劉縣官長袖一拂,站起身來。
正在這時候,瘋瘋傻傻的玉嵐踉踉蹌蹌的走上堂來,嘴裡不住狂呼高喊:
『冤枉!冤枉!這個世界全是冤枉!』
『你是那裡來的和尚?』劉縣官怒斥道。
『我是玉琳的師兄玉嵐,我請求縣太爺快快放出我的師弟。』
『為什麼?』
『因為他不是兇手!』
『他不是兇手,誰是?』
『兇手坐在縣太老爺的身旁邊!』玉嵐說話時,用手指指吳師爺。
劉縣官朝吳師爺看看,左右的人都大驚失色。
『師兄!你……』玉琳想阻止著他的師兄。
『與你無關,不要你管!』玉嵐回答。
『你是指誰?胡說!』吳師爺怒罵玉嵐。
『我是指你,你是殺死那個小丫鬟的兇手呀!』
『他簡直是一個瘋和尚,』吳師爺指著玉嵐,對劉縣官說:『玉琳殺死人是有證據的,而且玉琳自己都招認了。』
劉縣太爺聽後,又坐下來,就對玉嵐道:
『你這個和尚是不是神經失常?你怎麼膽敢來誣衊相府中的師爺?玉琳殺人是有證據的,而且他自己都招供。』
『法律不是保護高官顯要而來欺壓平民的呀!我不是神經失常,我也不敢誣衊宰相府中的師爺,實在說,殺人的證據可以偽造呀!』
『你能說出這些原委和另有證據嗎?』劉縣官又拍了一下驚堂。
『縣太老爺!你要知道吳師爺妒嫉我的師弟玉琳,他怪玉琳在千華庵中丟了他的面子,他就偷竊玉琳的佛珠放在小丫鬟的手中,又把丫鬟的金銀飾物拿下來包在玉琳的袈裟中,在玉琳睡覺的時候,吳師爺去偷竊他的佛珠,遺落下的煙斗,這時候還在玉琳睡覺的那張床下。縣太老爺如果不相信的話,可以即刻派人前去檢查!』
『你在血口噴人,』吳師爺罵玉嵐:『你把我的煙斗偷放在他的床下,跑來栽害我,真是罪該萬死!』
吳師爺口上雖這麼說,心上可早就慌起來,他很懷疑,難怪昨天無論怎樣尋找他的煙斗都尋不到。
玉嵐拍拍他的胸膛,他穿的是一身破爛的衣服,他先看一下劉縣官,然後指著吳師爺道:
『吳師爺!你可不要抵賴了,千華庵的大門我從來就沒有跨進去。』
『劉縣官!我要求你把這個和尚重重的辦罪!』吳師爺說。
劉縣官感到這事很蹊蹺,他一時竟不知如何處理這件案子才好。
『哈哈!辦我的罪?你們以為我和我的師弟玉琳是一樣的氣派?』玉嵐用手指著玉琳,玉琳低頭無語。『你們此時把玉琳再怎樣冤枉死了,他也以為這是忍辱、為人、修行,然而我是把降伏惡魔當做修行。吳師爺!你殺害小丫鬟的刀,此刻還藏在你的箱子中;你謀害玉琳寫在紙上的計劃此刻還放在你身上的袋子裡。我要求縣老太爺即刻搜查吳師爺的身上!
劉縣官丟了一個眼色,皂役們把吳師爺拉下來,在他的身上搜出一張紙。
劉縣官一看確實不錯,那上面全是謀害玉琳的計劃。
吳師爺到此時,已嚇得面如土色,他顫抖著說:
『這張紙我當時就燒去了,怎麼此刻會在我的身上?』
『你燒去的是一張沒有字的白紙呀!』玉嵐告訴吳師爺。
『左右,把吳師爺拿下來!』劉縣官一聲吩咐,吳師爺頓時成了階下囚。
劉縣官又派人到千華庵中去搜查兇器及吳師爺的煙斗。
『玉琳!』劉縣官問道:『你這年輕的和尚,你既沒有殺人為什麼要冤屈招認?』
玉琳皺著眉毛,沒有開口。
『難道跟師兄過不去?縣老太爺問你的話快點老實說呀!』玉嵐對玉琳講。
『唉!』玉琳未說時先嘆了一口氣;『我要求縣太爺減輕吳師爺的罪名,他所以犯罪,完全由於我對不住他。我的招認也就是覺得佛法是救人不是害人的,像我們修學菩薩道的出家僧侶,只知道犧牲自己,成就眾生,那敢再去做與眾生沒有利益的事?』
『偉大!偉大!本縣官差點兒冤屈好人!』
劉縣官又重行宣佈退堂,他招呼把吳師爺關在玉琳坐過的那間囚房裡,同時,把玉琳師兄弟二人請到後堂去寬坐吃茶。
縣衙門的後堂上,有字畫、明窗、淨几。
虎皮的椅子上坐的是縣官、玉嵐、玉琳。
『下官擬想皈依佛教,禮拜二位大師做師父,以後希望多多指教!不知二位大師允許否?』劉縣官懇切至誠的徵求玉嵐和玉琳的意思。
『笑話!笑話!山僧當不起,我要告辭了!』玉嵐搖擺著他的長袖子,站起身來。
『這是下官真實的意思,因為做官的本來是保障人民的,但做官的卻往往冤枉好人,我從此再也不願幹違心的事。好比法律是像吳師爺這些人訂出來對付罪惡的方法,但我已經覺悟到訂法的人都不守法,法律實在不是對付罪惡最好的方法,佛法才是最好的法律,奉行佛法的人比那些制訂法律的人偉大得多!請二位大師不要見棄!』
『佛法才是最好的法律?哈哈!』玉嵐又再坐下來。
玉嵐、玉琳、劉縣官,他們三人談得很投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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